【依据】:
怀乡恋阙,有杜陵之忠爱,惜少稼轩之魄力耳。数语于放浪中见沉郁,自是高境。(陈廷焯《词则·放歌集》卷二)
【词例】:
真珠帘
陆游
山村水馆参差路。感羁游,正似残春风絮。掠地穿廉,知是竟归何处。镜里新霜空自悯,问几时、鸾台鳌署。迟暮,谩凭高怀远,书空独语。
自古,儒冠多误。悔当年、早不扁舟归去。醉下白蘋洲,看夕阳鸥鹭。菰菜鲈鱼都弃了,只换得、青衫尘土。休顾。早收身江上,一衰烟雨。
【解析】:
“作词之法,首贵沉郁。”沉郁,在陈廷焯看来就是要“意在笔先,神余言外”(《白雨斋词话》卷一),要求作为审美客体的词能储备最可能充分的语义信息,这种信息本身具有多层结构,有比直接显现的形象更为深远的东西。因此,在作品中表现得若隐若现,欲露不露,反复缠绵,能激发作为审美主体的读者在欣赏过程中积极的审美参与。放浪,就是明朗奔逸,至真至诚,从性灵肺腑直接流出情感,显得“不妨说尽”,显得奔放畅达。放浪与沉郁本是两种不同的风格。一首词如果能在明朗奔放中不失沉着含蓄,笔墨纵横而又留有余蕴,就象一条江河,即在原野上奔腾呼啸又在群山间蜿蜒流淌,自是达到了高妙境界。陆游的这首《真珠帘》词陈廷焯就认为具有这种美。
词的上片前三句:“山村水馆参差路。感羁游,正似残春风絮。掠地穿廉,知是竟归何处”。感叹仕宦羁旅的劳顿落寞、漂泊不定,有怀乡思家之情。“镜里新霜空自悯”以下两句嗟老叹卑,略显颓唐,自是放翁笔法。词到这里,官场尘世之冷漠,身世居处之飘零,皆抒发无留。如果你凭此就认为他这是颓唐消极的感慨,你就错了。作者写到这里突然笔锋一转:“谩凭高怀远,书空独语。”一个“谩”字,写尽了词人的万种情思、千层心态。词人在这里有一个没有道破的“信息”或者说“言外”、“笔先”之意:我本有一腔报国的热血,“逆胡未灭心未平,孤剑床头铿有声”(《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》)但由于主降派的打击、压制,现在只能徒自登高怀远,“书空独语”。因此,前面的叹老嗟衰是愤激语,其实正是抨击投降派对主战派的打击。同一个意思,作者在诗中就直接表露说:“早岁那知世事艰,中原北望气如山。楼船夜雪瓜洲渡,铁马秋风大散关。塞上长城空自许,镜中衰鬓已先斑。《出师》一表真名世,千载谁堪伯仲间!”(《书愤》),在词中却直露中有蕴蓄,言外意内,神意悠远。沉郁这种艺术风格其根源在于词人的忠爱之志、报国之心。陈廷焯云:“十三国变风,二十五篇《楚辞》,忠厚之至,亦沉郁之至,词之源也”(《白雨斋词话》卷一),他认为“沉郁”出自“性情之厚”(同上)。正因为陆游有杜甫那种“窃比稷与契”、“穷年忧黎元”的志向,所以能继承诗骚传统,即使畅达抒发自己的性情,也能含蓄曲折出之,故陈氏说他“放浪中见沉郁”。
词的下片从字面看似乎作者是追悔自己早年没能“扁舟归去”,归隐江河,友盟鸥鹭。然而,“菰菜鲈鱼都弃了,只换得、青衫尘土”的言外之意不正肯定了自己的那种积极入世的精神吗?只因理想不能实现,才满怀悲愤。这几句虽然比起辛稼轩的“休说鲈鱼堪绘,尽西风,季鹰归未?”来,显得魄力稍逊,但那种不甘寂寞的忠君报国、抗金杀敌之心,在字里行间是看得出来的。在貌似追求归隐的言表之外,实际上是作者那“王师北定中原日,家祭无忘告乃翁”(《示儿》)的至死不渝的忠爱之心。这是另一种形式的“放浪中见沉郁”,它较偏重于内在的情感表达特征。在写归隐的词中,暗寓自己积极入世的生活态度,这种“二律背反”原统一于作者的一片爱国之心,而在这方面,陆游无论是诗还是词,都堪称集大成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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