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华寺


宋·苏轼

云何见祖师,要识本来面。

亭亭塔中人,问我何所见。

可怜明上座,万法了一电。

饮水既自知,指月无复眩。

我本修行人,三世积修炼。

中间一念失,受此百年谴。

抠衣礼真相,感动泪雨霰。

借师锡端泉,洗我绮语砚。

南华寺位于韶州曹溪,为禅宗六祖慧能绍传禅法之处,因而也是禅宗的发源地。苏轼于绍圣元年(1094)贬为英州太守,在赴任途中,又接到命令,再贬宁远军节度副使,惠州安置。同年九月度大庾岭,十月到达惠州贬所。此诗为赴贬所途经韶州曹溪所作。诗中回顾了自己曲折的人生经历,表达了对政治失意的苦闷和希图以佛教禅宗排谴郁结之怀的心情。

诗的开头两句,开宗明义,阐明了自己此次前来南华寺谒见禅宗祖师慧能的在天之灵,目的是“要识本来面”,也就是要用佛教禅宗的观念重新作一次自我认识。据《坛经》和《五灯会元》载,慧能从五祖弘忍处取得禅宗继承人的资格后,惧人伤害,急忙南行。至大庾岭时,有一惠明禅师追上来,慧能传法于他说:“不思善,不思恶,正恁么时,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?”诗人接过禅宗的“本来面目”这一话头入诗,显得十分自然,如同己出。

“亭亭塔中人,问我何所见?”“亭亭”,指佛塔,僧人之死称圆寂,圆寂后一般建塔储之。慧能圆寂后,用特殊方法处理,使尸体至今仍得以完好保存。此言“塔中人”,即指六祖慧能。诗人想象慧能向他提问:“你既然要识本来面目,那么,你见到了什么呢?”以下八句便是诗人的回答:“可怜明上座,万法了一电。饮水既自知,指月无复眩。我本修行人,三世积修炼。中间一念失,受此百年谴。”“明上座”,指惠明。据《坛经》中记载,当慧能向惠明说了上面一番话之后,“惠明言下大悟”。并说:“某甲在黄梅虽久,实未省自己面目。今蒙指授入处,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今行者即是某甲师也。”此大意是说:我正像当年惠明一样,已当下彻悟。自己如人饮水,自知冷暖,人事沧桑,世态炎凉,我已心知,如今我已经领悟了禅机,不会再执迷不悟了。《楞严经》说:“如人以手指月示人,彼人因指当看月,若复观指以为月体,此人岂唯亡失月轮,亦亡其指。”这是讲语言与佛教教义的关系。佛教禅宗主张直指人心,不立文字。然而无语言文字又难于宣传禅法。那么,当以语释法时,听者则须明瞭语与义的关系,须因语以得义,正如人以指示月一样,观者理当因指看月而不当看手指,否则会月指双亡。关键在于对语言无所执著,更须远离一切绮语。僧肇曾于《般若无知论》中说:“言虽不能言,然无言无以传,是以圣人终日言而未尝言也。”这便是禅宗所谓“无言”之法。苏轼在这首诗中说自己“指月无复眩”,一是用佛典原有之意,说明自己过去贪著语言文字,如今已有所醒悟;二是说自己饱经世患,终于悟彻了人生真谛,以后再也不会误入歧途了。这正是比中有比了。接着,诗人更进一步把自己挤进佛释行列,说自己原本也是“修行人”的,只因一念之差而遗失了本性,因而一生便遭到数不清的磨难。《坛经》曰:“一念愚即般若绝,一念智即般若生。”

诗的最后四句:“抠衣礼真相,感动泪雨霰,借师锡端泉,洗我绮语砚。”礼拜六祖之真相,内心激动而泪下如霰,虔诚地发出誓愿。曹溪有卓锡泉,据说慧能在世时此泉颇有灵异。诗人说,我要借用你这里的泉水,来洗涤我“绮语砚”,今后再也不写诗作文了。过去因“绮语”而致谴,这原是社会斗争的结果,可是诗人却将其原因归结为佛教业障。智《摩诃止观》曰:“《净名》(按:即《维摩经》)云:‘文字性离即是解脱。’”诗人此时亦欲以“洗我绮语砚”来达到解脱的目的。

当人生旅途上坎坷多艰,面对此又茫然无着时,苏轼便倾心向禅,企图以禅宗自心清净的观念来化解疑团,平敷内心的创痛。这是苏轼的悲剧,也是时代的悲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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